出國留學最大的恐懼

看了朋友的網誌，深有共鳴。出國留學最大的恐懼，不是出車禍、不是斷炊、不是畢不了業、不是資格考沒過、不是出大包、不是迷路、不是跟朋友鬧翻、不是錯過回台灣的班機、不是被老闆掃地出門、不是在雪地中凍得半死、不是生病的時候沒保險、不是忘記繳學費。

這些都不是。

而是我怕我會失去重要的人，而在失去的同時，我沒辦法在他身邊。

我研究過達美航空的某種票價，就是緊急事故票價，據說會比較便宜，其中有個條件就是親人亡故，但是我必須提出證明。我曾經仔細想了好久：該怎樣提出證明？訃文？那就太慢了吧！死亡證明？也是太慢...那，要怎麼證明？一張哭喪的臉？蓬頭垢面？隨身行李只有一點點？講話語無倫次？頭上有厚重的烏雲罩頂？

小學四年級的時候阿嬤往生，那天早上我們才從龜山回來，半夜就又北上了。在中山高的路途上，我都沒睡，雖然是半夜，但是不曉得為何我睡不著。到了龜山，媽媽說現在助念的人還算多，所以我先去休息。我睡了一覺，不知道睡了多久，就換我去助念了。我坐在阿嬤的左側，看著阿嬤蓋著陀羅尼經被，黃色的緞子讓我很想摸摸看是什麼觸感；上面繡著很多字我沒有仔細看。我就雙手合十，跟大家一起念佛。

唉，平常就沒在修行、啟蒙班共修都在鬼混的我，怎麼可能有那種定力呢？念個幾聲心思就飄到其他地方去了。我那時一直回想種種過往，從近的開始，也就是那天早上我還搓著阿嬤的手跟他說話、看著姑姑用椰子水幫阿嬤潤濕嘴唇、看著阿嬤舌頭上的癌細胞、感受著阿嬤溫暖的雙手以及無意識的動手指頭；然後就是遠一點，每年過年回龜山的年夜飯、領紅包；然後再遠一點，就是小時候跟阿嬤睡在二樓，我晚上都睡不著，一直看著熟睡中的阿嬤；還有阿嬤在台中時、大家一起吃飯的場景；然後小時候在龜山、跟阿公阿嬤同住一個屋簷下的日子。

想著想著我就會想哭，因為這些日子再也回不來了。但是不能哭，八個小時以內不能哭，所以我就揉眼睛、跑到廁所去假裝上廁所。但說也奇怪，廁所門一鎖上我想哭的情緒就不見了。洗個臉出門坐回去繼續念佛，我又會開始想這些事情、然後想哭、然後揉眼睛、然後跑到廁所去、然後卻又哭不出來。

棺木很早就運過來了，幾乎就是助念完沒多久，就有大叔把雕樑畫棟的棺木抬了進來。在那之前，應該是副院長吧！說即將要更衣入殮了，讓大家瞻仰遺容。所以陀羅尼經被被掀開了！我看到了阿嬤！已經沒有血色了，嘴唇微張，但是我可以看到他的牙關是扣著的。大概是反光的關係，我看到阿嬤眼角有淚，一點點的淚光。我沒有哭，雖然寫到這邊很難過，但是當時我沒有哭，我只是在想...我現在也想不起來說當時想了什麼，只覺得我好希望阿嬤可以活過來，不要離開我們。

之後大家用黃色的布幕把阿嬤圍起來，只有女生可以進去幫阿嬤換衣服。壽衣是裝在紙盒子裡面的，我本來還納悶說這樣子是要怎麼試穿？其實也不大需要試穿了，因為阿嬤沒有意見。大家合力把阿嬤抬進棺木的時候，阿嬤的手垂了下來，爸爸說阿嬤身體柔軟，是個瑞象。

阿嬤的公祭拖了很久，好像是到了五七吧！這之中大家輪流守夜。阿嬤的棺木（裡面裝著阿嬤！）上面蓋著一件毯子，四周依然用布幕圍著。我很喜歡靠近棺木，然後用手去撫摸那件毯子，雖然我記得姑姑們好像說不行，可是那樣子的舉動會讓我覺得我離阿嬤比較近。

小孩子大概恢復得很快，我記得大家在二樓一起摺紙蓮花，有好多嬸婆啊之類的親戚過來幫忙縫製孝服，我們還有說有笑、吹著冷氣。搭告別式的棚子的那天晚上，下著大雨，我們幾個小朋友就在棚子底下玩了起來，還在裝神弄鬼（最後被叔公唸了一下），其實還滿開心的。後來還有宵夜，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很棒，只是一直覺得少了什麼，大概是少了阿嬤爽朗的講話聲音。

隔天告別式、天氣不好，先是家祭，大家都哭得好傷心，媽媽也是臉上都是淚水。之後才是公祭，出現一堆以前只有在傳單上面見過的民代、議員，還有一堆報紙上面才會看到的人送的輓聯。我們站在前面，男生一邊女生一邊，所以我們那邊只有四個人，對面好多人。參加公祭的人都會跟我們答禮，我就要跟他們問訊。過了好久站的腳好痠，公祭結束，要出殯了！兩台遊覽車，車上冷氣好冷，阿嬤也是搭遊覽車嗎？公墓因為大雨的關係非常濕滑，也有很多水坑，好險我沒有滑倒。土是桃園常見的紅土，那種很沒營養、很鬆散的土。大家都好厲害可以立刻找到墓地，大家圍成一圈念佛，旁邊有嗩吶在那邊吹奏...

然後........棺木終於放下去了！我聽到好大的水聲！為什麼棺木會泡在水裡？這樣子會不會爛掉？阿嬤會濕掉...會很冷...

一鍬一鍬的土逐漸覆上棺木，阿嬤就被埋起來了，因為下大雨我們也不能久留，我也溼透了。簡單撿了一些撒在土堆上的硬幣啦、小鐵釘啦，不知道要做什麼的，但是媽媽說這些要收好。我們就循原路回到遊覽車上了。

阿嬤，再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