往事一則:我的國小朋友阿章

最近大概是老了開始會回想往事,阿章就這樣子從我記憶的背景一躍成為主體,我只好想些辦法處理一下,讓他退回背景,完成這一輪的Gestalt(開始亂用理論)。

小五的時候分班,我被分到五年九班,還記得我的導師是中山大學中文系畢業的,我們小六那年他結了婚(代課老師是學校某退休老師念台大的公子,我當時一直搞不懂為什麼念台大的會跑來代課),和師丈住在台中市永春東路那邊,我們這一屆也是導師在崇光國小帶的最後一屆導師,我們畢業他也調到台中市去了。

啊,這一篇的重點不是導師,也不是崇光,是我的同學阿章。

阿章住在學校後門那邊,以前我放學也走後門,阿章還會指著某棟公寓的四樓說那是他家,我問他要怎麼認?他說有貼符咒的那間就是。他爸媽已經離婚了,他和哥哥姊姊與爸爸同住。那時候他哥哥已經在工作,姊姊在念國中。阿章最大的特徵是鵝蛋臉,總是留著三分頭。他跑步跑很快,也是他最喜歡拿來炫耀的一點,只是他跑步的時候雙手不是像一般選手那樣子前後襬動,而是放在胸口,每次都讓我想到偷蛋龍。雖然他喜歡跑步,可是他總是穿同一雙布鞋,還有一些破,不過他都沒有換,我也沒有問他為什麼不換一雙沒有破的鞋子。

那個時候的我考試幾乎都是前三名,阿章完全相反,只是他都沒有墊底(墊底的都是阿翔),所以似乎很多人對於我會和他做朋友抱持一些疑問,不過我們常常一起玩耍,我也沒想過太多外人的眼光。

小五的時候學校舉辦過一次郊遊,我和阿章一起坐。阿章說他會暈車可是沒有帶暈車藥,所以我們選了最前面的位子。去的時候沒事因為我一直塞梅子給他吃(這包梅子還是前一天晚上去超市買零食,我爸硬塞給我的,其實我不愛吃梅子啊!);回來的時候就在快要回到學校的前十分鐘,阿章吐了;更慘的是:他沒有用塑膠袋接著!坐在旁邊的老師非常生氣,立刻就說:「以後所有郊遊你都不能參加!」阿章的臉立刻垮下來、非常難過,沒想到一趟快樂的郊遊是這樣子收場的。我沒有怎麼安慰他,因為我看到安親班的娃娃車已經在等了,三步併做兩步衝下遊覽車回家去了。他有沒有哭?我不知道。只是他一直惦記著老師的懲罰,小六畢業旅行之前還特別問老師說他能不能去?老師一陣疑惑:「當然可以啊!」阿章笑了。

阿章比我高一些(天曉得我小五小六的時候根本就是小矮人),好幾次安排座位的時候他都恰巧坐在我正後方,所以要講話很方便。只是考試的時候我有點困擾,因為他都會從後面偷看我的答案...我原本沒有發現,只是那時候小考的考卷都是交換改,前後交換的時候我就會改到他的考卷,還記得那次被我懷疑他作弊,是因為我們的選擇題錯的一模一樣。只是我們的分數不一樣:他除了選擇題以外其他都空白,最後選擇題五題對三題,6分;我的選擇題也是五題對三題,只是我還有寫後面的填充和應用。後來的考試我很心機,寫一寫突然回頭!我就看到阿章半個身子都伸到左方的半空中,擺明了就是在看我的答案!我沒有說什麼,也沒有跟老師說,因為我自己也會作弊,而且我還是段考的時候作弊,合作的對象還是考第一名的女生...阿章之後還有沒有繼續作弊?我也不知道。

以前星期六還要上半天課,可是學校說可以穿便服,加上週六又是社團活動,大家都好期待星期六,雖然要升旗很討厭。我記得我那時候最喜歡穿一件灌籃高手的T-shirt,上面有Q版的流川楓還有櫻木花道;阿章會穿來的衣服就那幾件,也是T-shirt。有一次他精心打扮,穿了白色的襯衫,外面搭一件印度風花紋的小背心,褲子也是深色的類似西裝褲,他一來學校就跟我說他今天穿的不一樣,「真的跟平常不一樣!」我想。不久就要拍畢業照了,老師也要我們穿自己最喜歡的衣服來拍照,因為是冬天,我穿的是整套的深綠色長袖上衣以及長褲,上衣還是高領的很舒服;阿章又是穿那一套白襯衫搭印度風花紋的小背心,褲子還是那件深色的類似西裝褲。看得出來他很匆忙的出門,因為領子都沒有翻好。我問他說:「你怎麼沒有穿新衣服?我的衣服是過年的新衣提前買的!」他沒有說話,轉頭去跟阿翔(那個都考最後一名的)聊天了。他那年有沒有買新衣服?我還是不知道。

有的時候我們也會起口角,阿章最喜歡對我冷嘲熱諷,我以前的綽號「小烏龜」就是他取的,說我縮頭縮尾(其實我只是長不高,而且我還滿喜歡烏龜的);除此之外,他喜歡把手掌箍在嘴邊像大聲公那樣,作勢跟全班的人說「詹勳育跑步跑好慢!小~烏~龜~~~~」我是真的跑很慢啦,不過有必要這樣子跟全班大聲嚷嚷嗎?我就會很慌張的要他安靜,他就會跑出去,一邊跑一邊宣傳說我跑很慢。我會想辦法追出去,可是我不是要他安靜不要講,我只記得我說:

「老師說走廊不能奔跑!」

(請頒一個teacher's pet獎牌給我,你看我好聽話!)

好像是因為我和阿章太要好了,老師似乎看不下去,有天上課的時候跟全班同學分享一個例子,說他以前教過的學生,有個第一名的男生跟最後一名的男生是很要好的朋友,去郊遊也坐在一起(!)、去福利社也一起,有一次排座位把他們兩個拆開結果第一名的男生還在哭!老師說他還是想不透為什麼會這樣子。我在台下聽了其實沒什麼感覺:我去福利社都是自己去、排座位沒有在一起我也不會哭。結果下課的時候一群女生就跑來跟我說:「詹勳育!老師在說你耶!」我說:「嗄?有嗎?」女生們就快要暈倒了:「這麼明顯你還沒有聽出來喔?」「可是我排座位的時候又沒有哭!」女生就懶得跟我說話了...老師真的在影射我嗎?我沒有多想(「影射」是我長大以後才學會的詞,那個時候不會用這麼艱澀的詞啦)。

快要畢業了,大家都在寫畢業紀念冊,我也有給他寫。他拿到的時候小小聲的跟我說:
「勳育,我跟你說,我媽媽昨天打電話回來,是我接的。」
「喔?你們說了些什麼?」
「我媽問我過的好不好,有沒有吃飯、功課怎麼樣,有沒有聽哥哥姊姊還有爸爸的話。」
「那你怎麼回答?」
「我爸剛好回來,接過電話講沒幾句就掛斷了。」
「喔,那你有沒有想你媽媽?」
「有,我每天都很想他,可是昨天很開心。」
鐘響了,我們的交談就停止了。阿章後來還有沒有和他媽媽講電話?我還是無從得知。

畢業以後的暑假,我收到他的來信,紫色鬱金香的信紙加上白色直式信封,他的筆跡我一下就可以認出來,只是不同於以往的鉛筆字跡,這次是用原子筆。信中就是說謝謝我跟他做朋友、這兩年他很快樂,祝福我未來一切順利,阿章 上。符合課本教我們的格式,看來他國語課有認真上。那封信被我放到喜餅盒裡面以後就沒有打開來看過了,現在應該封在我床下的大紙箱內。

如果我寫信去那個地址,阿章收得到嗎?

我不知道,只是那天我去佩蓉家作客,他家就在阿章家附近,可是我印象中的公寓原址,現在是個籃球場。那棟貼著藍色磁磚、窗外貼著符咒的阿章家呢?

颳起一陣風,籃球場上黃沙漫天,就像以前我和阿章在後門堆沙子的時候一樣,風一來我們會趕快用外套把臉遮住,不然沙子會跑進去眼睛裡面,就像連續劇一樣,主角要哭的時候都會推託是因為沙子跑進去眼睛。

留言

  1. 金光也是很酷的一個人,

    能認識就是緣份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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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這是我第一次
    看著你的blog
    會眼角微溼…

    好有感情的一篇文章
    好有畫面的筆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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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. 這讓我想到《追風箏的孩子》裡面那個富家公子和他的異族小跟班。大部分的老師實在太忙碌,如果老師能多觀察班上的動態,將可以激發更多孩子之間彼此對待的善念。也許兒時一個不經意的善念,會影響一個人許久許久,或者成為一個人前進的力量。尤其,在我們這個功利取向,只在乎升學的島嶼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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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4. 我還蠻喜歡這篇文章的
    你要考慮往寫小說的領域發展嗎: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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